在我的同学之中,孙二军肯定不是混得最好的,但他可能是我们之中最努力上进的一个。本来我们成长的那个年代各家各户的物质条件就十分有限,加之他父母居然敢于公开挑战基本国策,在生下他姐姐后又生下了他这个男娃,当时的生活负担可想而知。
物质匮乏,天资也一般的二军可以说是一出生就抓了一手烂牌,但他却一直没有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初中、高中一路的爬升,终于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毕业后他又从一家公司的基层做起,直至步入了外企的中层,并且抓住机会,趁着北京房价还不是很高的时候入手了几套房子,到了近几年可谓是获得了基本的财务自由。
前几天他因公回家,专程约我出来坐坐,见很少联系的同学不忘旧情,我也欣然前往。到了包间一看,二军早就与王川坐在那里神侃当年两人一起仰慕的班花了,我不禁觉得好笑。“都什么时代啦?人家的孩子恐怕都会给同学传纸条了,你俩还在这互诉暗恋之苦呢!”
听我这么奚落,二军非但不生气,反而大言不惭地转身扑过来就是一个熊抱,“你不也给人家写过情诗吗?来,快坐下,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那你可得排队,现在找他看东西的都得挂专家门诊,这我可都听说了。”王川拿我打趣道。我也配合地学着电视上鉴宝专家的口气说:“经专家组一致认定,此二人为重度精神病患者,需要电疗并加大药量。”说笑着我们一起坐到了茶几边的沙发上,等着其他人到来。
二军却从身边的小包里摸出一颗小石子来:“帮我瞧瞧这个。”我只是侧头瞄了一眼,也没伸手去接就回答说:“孙总,就别在这考我了,这东西你心里还没数?”
“呵呵!你小子是真要成精了!这是我第一次去乌鲁木齐出差时在古玩城买的,当时什么也不懂,买了几把英吉沙小刀,两顶朵帕,还有一只陶罐,全当是旅游纪念品了。”说着他端起茶壶给我倒上水,见他明显意犹未尽,我也就没急着插话,只是眯眼看着没啥变化的王川。
“后来当地的客户都和我介绍了,虽说和田玉出在他们新疆,但乌鲁木齐离产玉的南疆老远了,中间还隔着个塔克拉玛干沙漠,开车绕半圈可能就要二十多个小时,坐飞机还得俩钟头,所以在和田玉这个特产上,乌鲁木齐的地位很尴尬。”二军不愧是在外闯荡多年的成功人士,说起话来条理清晰,令我肃然起敬。
瞧我们俩听得认真,二军好像也有点儿亢奋,恢复了他上学时辩论队一辩的风采,打开了话匣子说:“前年老婆批准我换了辆陆巡,可还没等动身呢,就疫情了,去年那边又连续来了两波反复,这事就撂下了,直到过完年,我是实在忍不住了,天还没太暖和,我就请了年假,和几个朋友去自驾游了。”
看准他口渴喝茶的空当王川急忙见缝插针地问:“怎么样?那边是不是十步一热巴,五步一娜扎?到处都是美女吧?”听他问得荒唐,再看他一脸的认真,我不禁笑出声来,二军也被茶水呛得几乎喘不过气。
“我们这说去和田捡漏淘宝呢,谁注意那边的姑娘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是有些漂亮的,但咱志不在此。这一开车我才知道当地人怎么不让我在乌鲁木齐买玉啦,这也太远了,当然我们也是一路上走走停停的观光。沿途卖玉的集市可真不少,但已经吃下定心丸的我都知道,这些地方大概和乌鲁木齐差不多。那应该都是专门指着宰我们这些游客赚钱的。”说这话时二军脸上居然还露出几分行家的自得。
我听他讲得在理,于是肯定道:“东线从库尔勒开始吧,基本每个地方都有点玉石巴扎,但不一定哪天开市,价钱一般比乌鲁木齐便宜,毕竟人家是首府,消费高,过境的人也多。但与乌鲁木齐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些地方往往还是有些本地特色玉种产出的,其实你应该每到一处就买点小标本。”
“嗯,应该是,但我们这次可是吸取了以前的教训,不到和田不撒鹰呢!喏,这几件就是我这次在和田的玉巴扎上淘到的子玉,你再帮我掌掌眼,行话是这么说的吧?”说着他将手上的书包往沙发上一倒,足有二三十颗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就这样噼里啪啦地散落出来。
声音未落,他俩瞧瞧我,又低头瞅瞅沙发上的玉,房间里一时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就像个在河边捡石子的小孩儿一样,开始把那些玉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的分堆儿。
“还是和咱们小时候一样,先从坏的说起吧,这几颗颜色分外鲜艳的,是染色皮,其中这三个是子玉,但皮色属于二次加强。”我们此刻似乎找到了儿时一起玩玻璃球的感觉。“这几个是俄罗斯子玉,而它们旁边这些是俄罗斯山料仿子。剩下的这堆儿是韩料、青海料。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这一把都是真正的和田子玉。”
“还真不少啊!这得能值多少钱啊?”王川两眼放光,做跃跃欲试状。二军也抬眼望向我,目光中透露出殷切的质询之意。我却偏要拿捏一下,端起眼前的茶杯,咂了一口:“茶不错,古树普洱。”
“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这都等着见证奇迹呢!”王川说。
“我先得问问,这些玩意花了孙总多少银两啊?”稳妥起见我还是得了解一下,以免他受不了这个打击。“也没花多少钱,虽然之前我也做了点功课,可到了当地还是有点眼花缭乱,也就不不到二十万吧,都是我平时攒下的私房钱。”二军诚恳地回答。
“嗯,那还好,比我想象的少多了,看来你以前对玉还是有些了解的,这堆儿确实是和田子玉,但是品相好,价格高的就这两颗,能值几万块吧!”不得以,我说话的时候还是要含糊地掺些水分。以二军的通透他当然是心领神会,反倒是无关痛痒的王川穷追猛打地问:“倒底是几万呐?咱都大老远的跑到原产地去买了,咋还亏这么多呢?”
见实在推脱不开,我也只好回答:“首先人家当地的玉商正是利用咱们头脑中默认的原产地保真的刻板印象往里面兑外地玉,真要到俄罗斯去卖新疆子玉,那谁还信啊?其次他们就利用你以为产地价格低的惯性思维,加上你又不是真懂,真的了解市场行情,专门找你们这些一知半解的人开高价。你去新疆时一准是穿的一身野外生存品名牌,当地人一眼就能瞧出你是个游客,再问几句行话基本就能试出你是不是个行内人来,这都是基本功。”
“那我们去和田不就白跑了吗?原产地都不靠谱,那以后还咋买这个东西呀?二军显然也有点儿灰心丧气。
“玉这东西确实存在集散地,但它的价值需要你自己具备眼力与经验去挖掘,要不然没人会手捧着个大宝贝满街地求着你笑纳的,南蛮子憋宝的故事咱们小时候都听过吧?这里面的道理是一样的,你自己得识货。你在玉龙喀什河边和玉巴扎上都看到过拿着手机直播的卖家吧?真有什么漏儿,他们会平白无故地便宜了隔着屏幕,素不相识的你?他认识你是谁啊?还整天的满嘴都是放漏,你想想那些是不是骗子?”因为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为了他俩以后少上当,我这话说的有点儿直白。
那天晚上我们哥儿几个喝得都有点多,虽然太多年都不怎么联系了,我们的心还是那么近,而且后来见到了一脸沧桑憔悴的班花,我们的心里都有点崩溃,心里暗自打算:这同学会以后还是少搞,给年轻时的梦想留下些空间,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