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没有见过大地真正的形象。大地的模样象是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生物偎依在她宽阔的怀抱)。
我逐渐明白了事物的母性。俯视着我是山岭也是母亲,黄昏时分,薄雾像孩子似的在她肩头和膝盖玩耍。
现在我想起了溪谷。溪底的流水给荆棘遮住,还看不见,只听得它潺潺歌唱。我也象溪谷;我觉得细流在我深处歌唱,被我身体的荆棘遮住,还没有见到光亮。
——智利女诗人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
米斯特拉尔的这首诗《大地的形象》注定了我与西域古国于阗的相遇。虽然,这个地方现在有了一个新名字和田,但我依然想到的是玄奘《大唐西域记》所载的关于它的传说。
公元年,玄奘路过于阗,当地人给他讲述了一个这样的传说:
印度阿育王的太子遭到阿育王妃的陷害,双目被人挖出。阿育王迁怒于身边的大臣,就把他们全族驱逐到雪山以北。这些人在于阗西边自行推举酋长,尊立为王,与东边族人形成对立的局面。后来东西双方发生战争,东方取胜。为了收拢西方的民众,他们就在于阗地方建国。然而,当时的国王年老无子,担心断绝后嗣,就到寺庙里向毘沙门天的神像祈祷,乞求神佛赐给他一个孩子。他虔诚的祈祷感动了毗沙门天神。神像额头裂开,现出一个婴儿。国王兴高采烈地捧着毗沙门天神赐予的孩子回到宫中,国人都来庆贺。谁知道,这个神佛赐予的孩子不吃人奶。国王担心孩子养不活,又到神庙中祈求养育之法。这时,神像前的地面突然鼓起来,形状就像妇女的乳房。孩子立即上前吸吮。就这样,靠着地上的乳房,孩子逐渐长大了。他的智慧和勇敢超过了先人,国内风范教化传播开来。东方皇太子的继位者因吃地乳长大,因此也被取名为地乳,国家也因此以“地乳”为名。
玄奘说这个地方叫“瞿萨旦那”,就是地乳的意思。他在这里受到了热情接待。在他的描述里,于阗国已大半是沙碛,但气候和畅,人民的性情也温恭有礼而崇尚佛法。有上百所寺院,有近名僧侣,其中也有外国来此挂单修行的僧人。
比玄奘更早的是法显,他也曾到过这里。他在行记中说于阗国是“其国丰乐,人民殷盛,尽皆奉法,以法乐相娱。众僧乃数万人,多大乘学,皆有众食。彼国人民垦居,家家门前皆起小塔,最大者可高二丈许,作四方僧房,供给客僧及余所须……”
玄奘的说法即是于阗建国的传说,在汉代史籍和敦煌壁画中都有记载。另外,相似的传说在藏文史料《于阗国授记》中也有记载:达磨阿输迦之治世第十三年,于阗国王后生了个儿子。占卜者一番卜算,禀告国王说这个孩子长大后会杀害父亲,夺走王位。国王又惊又怒,下命扔掉这个孩子。于阗王后怕不扔掉孩子丈夫会动手将孩子杀掉,只好从命。奇怪的是,就在王子被抛弃的时候,地上生出一只乳房。王子得到大地乳汁的养育,才活了下来。因此,这个王子被叫做瞿萨旦那,意思就是“地乳”之义也。
于是,和田在我的心里站立成了母亲的形象,是大地隆起的一望无际,要我跪下来仰视。虽说,这些传说的版本与考古的发现无法吻合,即今天的考古发现这里最早的土著民族并非来自印度,而是来自欧亚草原的游牧民族。
山普拉古墓群位于和田洛浦县城西南14公里的戈壁台地上,年前,山普拉居民开始在墓地的西部开渠造田,墓地南部水渠决口,洪水由南向北横溢冲刷出的南北向的冲沟,将古墓葬暴露了出来。在其后有年至年,对山普拉墓葬群进行了发掘和抢救性的清理,发掘墓葬38座,马坑2座。出土除大量生活用具外,精美的丝织品、汉代铜镜和带有异域风格图案的毛织品。年代为战国至三国之间,公元前至年。墓葬分东、西两部分,分布在东西长6公里,南北宽1公里,面积6平方公里的地域内。墓群结构可分为两种类型,一是长方形竖穴土坑墓,二是菜刀形棚架式墓。
山普拉古墓较为特殊的地方是丛葬,即群葬,最多的一具墓坑里多达余人。当年参加发掘清理的考古工作者说,人的尸骨在这里像是被摆放在了“架子”上,一层一层的,当时的人们在埋葬了一些人后,将他们用树枝与芦苇覆盖,然后再埋一层,最多的可以达到四五层。这是新疆首次发现的丛葬墓。
山普拉古墓出土的出土的精美奁盒
问题也就在这儿出现了——这么多的人如果是同时死亡,是因为战争还是疫病?考古工作者这两种说法很快都排除了,因为在墓葬的最底层尸骨不但排列整齐,而且还伴有丰富的殉葬品,显然这并不是战争中仓促而为的。另外,在这些尸骨上也看不到伤痕。疫病说似乎也很难立住脚,因为墓葬发现的绝大多数是成年人,而疫病不会仅是针对他们的。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个别的颅骨之上还一个“小孔”,而且,“小孔”还有愈合的迹象。于此,专家给出的答案有两种:一是死者可能生前头部受到过箭伤,而且还活过一段时间;二是当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可能掌握了我们今天才拥有的开颅手术,这有些人让不可想象。在这两种说法的基础上,关于“小孔”还有一种说法,即是当时个别北方草原民族有一种习俗,即是将人头骨当作一种饰物,以此来保佑自己平安,并在死后带入墓地。但这种说法也是很难立住足的,因为作为饰物头骨显然是不需要多此一举的“小孔”。
山普拉古墓在这“小孔”里成了一个待解之谜。而公元年山普拉古墓群葬的消失,似乎又说明这种埋葬的方式带着某个民族的风俗。这个时候大约处在两晋时期,西域的小国们之间总是打来打去的,也许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即国还在但却换了新的主人。而这也仅仅是一种推测。
在山普拉古墓群出土的毛织品中,不乏外来的珍品。最著名的是一件彩色毛织壁挂,时代为公元1-2世纪(相当于东汉时期)。这件壁挂出土时已被剪成四块,缝制成一条裤子。左裤腿上是一个倒置了的武士像,右裤腿上有人首马身图案。复原后应为一块大型壁挂,右裤腿原是壁挂的上部分,左裤腿则为下部分。壁挂上部分的人首马身图案,实际上是希腊罗马神话中的马人(Centaurs)。整幅图案洋溢着希腊艺术的风格:“高耸的鼻梁几乎与额头垂直,飘动在肩头的兽皮隐喻着勇敢,手中的号角象征着对自己荣誉的宣扬,马的四蹄也与中国传统摆法不同;马人四周的菱格图案,却带着西域韵味”。壁挂下部的武士右手握矛,立体感很强。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这个武士像所包含的意义,但它显然具有希腊文化的特征,特别是与前面提到的斯坦因从楼兰所获彩色缂毛残片上的赫密士头像相似。
这块彩色壁挂,由20多种颜色的细毛线织成,是一块采用局部挖织法织成的缀织物,也是当地人与西方交流的生动见证。
当然,在山普拉古墓还出土了四件产自中原的铜镜,它们与尼雅出土的一样,按《后汉书》记的记载,当时于阗“领户30,人口80,胜兵00余人”,疆域大致包括今天的和田地区。而中原王朝已经开始在这里驻军,产自中原的铜镜可能是驻军送给当地统治者的礼物(韩森《丝绸之路新史》)。就这样,山普拉古墓成了一个中西文明交流的见证地。甚至,有人说,和田就是中国文明、希腊文明与印度文明聚会交融的一个重要区域。
年3月到4月间,为了配合和田墨玉高速公路的建设,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和山普拉古墓墓地进行抢救性发掘,一批考古发现让他们既惊喜又迷惑。阴了在这里发现了就发现了写满于阗文字的木简之外,他们还在这里发现了田羊脂玉挂件。当时的考古人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说新疆和田地区自古就是和田玉的主要产地,内地众多的考古发掘中也多次出土来自和田的和田玉制品,但在新疆多少年的考古发掘中,从来没有发现和田玉。在发掘一座墓葬时,考古人员看到了一方彩棺,彩棺上用红色颜料画出方格,方格内用白色颜料打底,用靛青描绘团花,一头却画了一位大眼睛的女人。甚至,这个大眼的女人还向考古人员做出了“龇牙状”。打开彩棺后,考古人员看到一位安详沉睡的女人头上戴着一串花环。这串花环用树枝作龙骨,串上密密麻麻的沙漠植物花朵,虽然历经近千年的岁月,但花朵仍清晰可辨。考古人员说:“后来当我们再发掘其他墓葬时,发现这种形式很多,集中在女人墓里,有用花朵串起来的花环,也有用胡杨树叶捆绑的花环。”他们甚至还在这里发现了众多成套的石眉笔、木梳,由此断定死者生前都是非常爱美的女性。
在发掘的48座墓葬里,多具尸骨,有单葬的,也有合葬的。在所有的墓葬里,考古人员无一例外地发现覆面,这种东西就像现在的口罩却没戴在嘴上,而是托住了死者的下巴,用带子系在头顶上,有毛织物、刺绣品。仿佛,人们看到了一个个被遮起面来的先民从历史的长河里走过。而让考古人员感到更加惊奇的是,他们在这里竟然面对面的奇特葬。人类需要交流的温情在这里被定格。这与于阗建国的那个传说以及山普拉古墓中颅骨“小孔”、彩色毛织壁挂以及美丽的沙漠花环、女性的化妆品,一起涌现成了米斯特拉尔《大地的形象》,面母亲在这一刻里,变成了人类繁衍中的温存记忆。
不管您来自何方,面对母亲我们都一样。虽然,历史上的于阗国已经像谜一样地消失了,但在和田这个地方,大地上始终飘满乳香。其实,丝路的神奇不在于有多少景点,也不在于有多少文物古迹,让人们去抚今追昔,而在于人,在于人的变化;在于各种各样的人在这在条路上,不断融合并且生息繁衍了下来。于阗也一样。(文/路生)
山普拉古墓出土的骆驼纹缂织绦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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